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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袁某人の大义

    两个年纪加在一起还不到四十岁的人在讨论该如何改变世界。

    乍一看,这似乎十分搞笑。

    但是转念一想,不让年轻人去改变世界,还能让谁去改变世界?

    奥特曼?

    对不起,光之巨人不干预人间事。

    所以,袁树和卢植可是很认真的。

    袁树按照自己所知所学,将目前他所观察到的东汉末年的社会问题分成了政治和经济两方面,认为所有问题都不能脱离这两方面去考虑。

    他告诉卢植,社会经济能够动摇政治的基础,而政治权力又能反过来影响到社会经济,二者互相作用,一切社会问题都无法脱离这两者去探讨。

    至于当下的社会,显然政治权力的影响更大一些,所有问题都不能脱离政治去讨论,否则必然没有结果。

    比如宦官乱政的问题,他们就应该从着重考虑政治层面的问题。

    政治上,他们必须认识到宦官的存在有其必然性,想要不顾其他问题单独消灭宦官,是不现实的。

    袁树依自己所学,侃侃而谈。

    “宦官的存在其实完全可以从先秦上古时候进行追溯,因为那个时候,所有一切的官员都是君主的家臣,国家的事情就是君主的家事,管理这些事情的也都是君主的家臣。

    比如宰相,最初便是先秦贵族家中的家宰,上古三代时,贵族家庭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祭祀,祭祀需要宰杀牛羊牲畜,这便是家宰的来源,而到后面,代替天子公卿管家的事情,统统交给家宰来做。

    到了秦,改封建为郡县,化家为国,一切贵族封建领地全部取消,唯有一个贵族流传下来,那便是皇家,这个国也就是皇帝的家,既然是家,皇帝的家宰也就成了国家的宰辅。

    包括宰相在内,很多原本只需要管皇帝家事的官员都变成了管理国家政务的高官,国家政务千头万绪,他们如何还能分神管顾皇帝家事?于是,便有了御史中丞为代表的一系列的【中】官。

    但中官也不够用,总要有奴婢去办理那些杂物、小事,让读书的官员去做这些卑贱的事情,他们如何愿意?宦官阉人便应运而生,官们只想高高在上,不想做贴身伺候皇帝的事情,渐渐远离了皇帝。

    伺候皇帝的人也就变成了宦官,越是伺候,越是亲近,便越是得到信任,得到了皇帝的信任,而官员则失去了信任,此消彼长之下,当皇帝对官员不信任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帮手,必然是朝夕相处、知根知底的宦官。”

    听着袁树抽丝剥茧,把宦官的由来和必然性讲的如此明白,卢植十分感叹。

    “不曾想袁君不仅深明经义,还如此精于史书!”

    “不读史书,就不明历代得失,得不到兴亡交替的教训,就必然还会犯下曾经的错误,所以读史,是必要的。”

    袁树摇头道:“当今士人重读经,轻读史,实在是不应该。”

    “的确如此。”

    卢植点了点头,忽然眼前一亮,兴奋道:“既然如此,那新的学问,就可以包含一条,经史并重,既要读经,也要读史,二者缺一不可!”

    “甚好!甚好!”

    袁树笑道:“卢君所言甚是!我赞同!”

    于是两人达成了第一条新学派的共识。

    除此之外,对于宦官存在的必然性,卢植也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宦官必然存在,也必然得到天子的信任,而天子一旦和大臣产生矛盾,必然会动用宦官针对他们,岂不是说宦官乱政避无可避?”

    袁树点了点头。

    “就根本来说,宰辅才是朝廷的首领,皇帝是国家的领袖,但是皇帝又有几乎不受限制的权力,这使得宰辅的行动处处受限,他们之间产生矛盾是不可避免的,宦官的介入也是不可避免的。”

    “这却如何是好?”

    卢植皱眉道:“这完全是一条死路,皇帝和宰辅必然有矛盾,那么如果想消除宦官的问题,要么就罢免宰辅,要么就……”

    “罢免皇帝?”

    袁树接下了卢植的话茬儿,笑道:“卢君是这个意思?”

    卢植大惊失色,连连摆手,就差行法国军礼了。

    “不是不是,袁君莫要误会,我可没有这样说,万万不敢这样说!”

    “但事实便是如此啊。”

    袁树嘿嘿一笑:“而且我觉得,只是罢免宰辅是没用的,没有了宰辅,皇帝直接面对百官,他们之间就没有矛盾吗?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宦官还是会介入,还是会触碰到权力,这不可避免,除非……”

    “除非?”

    卢植瞪圆了眼睛,一伸手捂住了袁树的嘴巴:“袁君慎言!这可不是什么能随便谈论的事情!”

    袁树点了点头,卢植才拿开了手。

    “可是不谈这个问题,如何针对宦官乱政的事情?”

    “这……”

    卢植抓耳挠腮,一脸郁闷,少顷,他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先放放,我们谈谈外戚专权的事情。”

    “这都不叫事儿。”

    袁树摆了摆手:“想解决外戚的问题太简单了,只要规定皇后人选必须是平民之家,小门小户,且无有同辈男性亲眷,外戚的问题迎刃而解。”

    “平民之家?小门小户?”

    卢植皱眉道:“这如何可以?堂堂天子,如何能与小门小户结亲,这岂不是……太不合适了?”

    “可要是选择高门大户,皇后本身就必然有强大的娘家势力。”

    袁树摊开双手:“越是高门大户,娘家势力越强,一旦皇帝壮年而逝、太子年幼、太后辅政,外戚专权就是必然的,想解决这个问题,只要选择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便没有问题了,小门小户的娘家,根本谈不上外戚。”

    “那……不也有更大的问题?”

    卢植皱眉道:“按照袁君所说,万一天子壮年早逝,太子年幼,太后听政,没有了娘家人辅助,那不就只能……”

    “宦官。”

    袁树点头道:“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宦官,还是绕不开天子,卢君,是否觉得烦闷?”

    卢植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这些问题看似独立,未曾想到细细深究,居然是互相粘连,牵一发而动全身,难怪历来变法总是阻力重重!”

    “很对啊,很对啊。”

    袁树连连点头:“我也是想到了这一层面,才意识到这些我们能看到的问题都是表象,更深层次的问题才是真正的问题,不过这些问题显然不是咱们这个时候就能解决的……恐怕再过一千年都解决不掉。”

    卢植左思右想没有办法,往深了想,甚至让他自己都感到恐惧,感到不可思议,所以只能再退一步。

    “那我们谈一谈财政之事?”

    “可以啊,做什么事情都要钱,国家运转更是要钱,没有钱,什么都办不成,所以财政,实乃国家第一要务。”

    袁树缓缓道:“而当今大汉所面临的重大问题之一便是钱不够用,如何不够用?税收不上来,税收越来越少,我父、我叔都曾在朝为官,我听他们谈论过朝廷用度艰难、入不敷出的事情,尤其谈过税收收不上来的问题。”

    “这……可真是大问题。”

    卢植说道:“税收不上来,朝廷就无钱可用,什么事情都办不了,但是……以我多年在地方所见,多是税吏横征暴敛榨取民财之事,因为缴税闹得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如此横暴,税还不够多吗?”

    “再多也填不满人的物欲啊。”

    袁树无奈道:“横征暴敛,就是竭泽而渔,把平民的财产榨取干净,逼得他们卖儿卖女卖土地,成为不事生产不会纳税的流民,而得到土地的人又是谁呢?贪官污吏,地方豪强。

    这些人上下勾结,有的是避税的法子,地方税吏与他们也是沾亲带故,哪里会认真收取他们的税?能收的越来越少,收不了的越来越富,朝廷的税源能不枯竭?”

    “令尊还谈论过这些事情?往日只听说汝南袁氏生活豪奢,没想到令尊竟如此忧国忧民?”

    卢植显然认为这是袁逢告诉袁树的。

    袁树愣了一下,想了想记忆中便宜老爹的生活水平与排场……

    不夸张地说,袁氏的豪富与关起门来的生活水平,非常人所能设想。

    石崇和王恺斗富的那种水准在便宜老爹看来都只是过家家的水准,什么糖水刷锅、锦缎铺路之类的,在袁氏家族看来,简直和小丑无异。

    懂不懂什么叫富?

    还糖水刷锅,你也不怕放着招蚂蚁!

    但是作为人子,袁树也不好意思说便宜老爹的坏话,于是只能扯动嘴角干巴巴地笑了笑以掩饰尴尬。

    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们怎么会不知道问题所在?

    但是他们怎么会对自己的利益动手呢?

    袁氏家族在地方上广有土地田产,旁支族人多有经营商铺,操持盐铁行当,不说富可敌国,敌三五个中原大郡也不是难事,家中生活水平超过公卿贵族,明明白白给史书上记下了一笔。

    那么这些东西都是哪儿来的?

    袁绍、袁术把家业一分为二,在淮南、河北各自拉起一支势力,巅峰时天下精华之地的三分之二都是两兄弟主导,这厚实的家底子是如何来的?

    大家心里门儿清。

    一边大把大把的捞钱敛财,一边摆出一副忧国忧民之态,既要又要,搞得和明末那群地主士大夫差不多了……

    “且不说我家,朝廷没有钱用的原因就在这里,所以,我们要怎么做呢?”

    袁树岔开了话题,卢植自然而然的跟了过去。

    “开源节流,一方面要让耕者有其田,一方面又要节制公卿贵族奢侈无度。”

    “嗯,很好的两个方案。”

    袁树点头:“那该从何做起?如何作为?”

    卢植张张嘴巴,笑了笑。

    “袁君,我是比你大,但我也仅仅二十六岁,不曾参政,哪里能给出什么办法呢?”

    “也是,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两人相对而笑,也不知道是开心的笑,还是自嘲的笑。

    总而言之,卢植意识到了,袁树的思维非常敏捷且锐利,很多问题他一看就看到了根子上,但是也正是这些根子上的问题,难以解决。

    真要解决,那就堪比造反。

    可造反,是要掉脑袋的。

    但是不把这些问题解决掉,就要眼睁睁看着大汉崩塌,这……如何能接受?

    一肚子忠君道理的卢植实在是纠结矛盾极了。

    其实袁树也不是没有纠结矛盾过,他自己也矛盾过,但是经过和卢植的这一番探讨,他心中的某些想法忽然间发生了改变。

    “卢君,有些事情难以避免,但是自古以来,若要成事,非要有大义名分不可,吾辈行事,无论成功与否,首先,需要一个大义名分。”

    “大义……”

    卢植听袁树这样说,也点了点头:“师出无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袁君所言有理,那,吾辈之大义何在?”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袁树朗声道:“这是先秦以来历代儒家学子所共同追求的最高理念,此非大义,何为大义?”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卢植听袁树这么说,多少有些恍惚。

    少顷,他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袁君所言甚是,天下为公,方为盛世,若天下徇私,纵使强盛,也将崩塌,天下为公,就是最高大义!”

    “所以,天下为公,便是吾辈之大义!”

    袁树握住了卢植的手:“天下为公从来都没有错,过去之所以犯错,是走向天下为公之路走错了!现在,吾辈所需要去做的,就是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重启天下为公之行!”

    “善!”

    卢植双目放光,喜道:“这正是吾辈士人最该去做的事情,吾辈苦读圣贤之书,不为圣贤之道,又当何为?”

    袁树重重点头。

    “对了!对了!这便是吾辈之最高理想,这便是吾辈立身之本,天下为公,如何不正?”

    “大善!”

    卢植大为兴奋,握着袁树的手大笑不止,一扫方才的纠结与颓唐。

    他感受到了大义名分的重要。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这句话从来都不该是妄言,从来都不该只是在口头上说说。

    一切以此目标前行,则堂堂正正,无人可以质疑!

    袁树看着兴奋的卢植,笑了。

    “卢君,致良知,便从此刻开始,天下为公,就是吾辈之良知,为此良知,纵千万人,吾往矣。”

    “致良知……”

    卢植恍惚片刻,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袁君所言甚是!如此良知,纵使千难万险,吾辈,亦当前行不止!”

    大义名分的重要性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树立起一个绝对正确的大义名分,便站在了一处道德高地上,旁人若要进攻,首先,就要登上这高地。

    然而,这高地上,早已遍布袁树所建起的防御工事,纵使登上了,能攻破吗?

    我的高地,岂容你放肆?

    高地竖起来了,那么防御工事也要接二连三的建设起来。

    涉及到皇权之类的事情暂时还过于敏感,所以袁树和卢植很有默契的暂时没去提,而是针对其他一些事情作了一些讨论,为新学派的理论体系添砖加瓦。

    从致良知与知行合一作为起始点出发,先从个人角度完成个人的修行,然后再扩大到全社会。

    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没有遵从良知而行动的人,在精神上是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穷光蛋首先要“善其身”,然后,才有资格兼济天下。

    由此出发,将致良知作为解决“穷”的行动方式,以知行合一作为“达”的最高目标。

    以良知立身者,就是达者,成为达者,才能关注社会问题。

    物质上的富有不是富有,精神上的富足才是真正的“富”。

    他们在学派内要树立起对精神富裕的追求,批判物欲横流的社会现象。

    个人必须要认识到个人的良知所在,剖析内心,直视内心的穷困与欲望的横流,反省自身,作出改变,以良知立身,摒弃过去的错误行为。

    在此阶段,袁树也提出了一些富有建设性的想法。

    这些想法,他在延熹八年十一月初一第一次代表马融外出帮助传授学问给诸门生的时候,第一次进行了系统的阐述。

    作为已经充分扬名并且具有一定声望的“马氏高足”,袁树代表马融外出给众门生授课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虽然年岁上的确很小,但是人家确确实实是个有才学的人啊。

    孔夫子都说了三人行必有我师,袁树代表马融外出授课,不仅没有人反对,还多的是人支持、期待。

    不论是门生,还是弟子,都有一批对他十分推崇的人对此表示十分看好。

    弟子之中,南阳郡人赵俊和邓颖、荆州桂阳郡人罗意、益州蜀郡人张捷都对此十分欢迎,竭力帮袁树造势。

    门生之中,和袁树走得最近最受赏识的京兆人窦云、冀州渤海郡人魏甲是最坚定的袁树铁杆。

    除了这两人,还有弘农郡人苏初、马然,京兆人邵原、廉达,冀州清河国人俞畴,青州东莱郡人戴化等六人最为崇敬袁树,活动能力也是最强。

    这九名门生和袁树走得最近、互相之间最熟悉,所以上窜下跳帮忙组织,配合那四名弟子帮袁树造势,俨然成为了袁树拥趸群体之中类似于“粉头”的存在。

    这加在一起的十三个人,在袁树看来就像是自己身边的十三太保一样,十分有趣。

    而且说实话,正式开始传授学问,感觉还挺特别的。

    一个人坐在最上首,周边一大群人围着,就像是众星捧月一样,抬着头,用满是敬仰、渴望的眼神看着,那种感觉,真的有点小爽。

    这一次授课的最开始,袁树当然没有说自己的私货,而是按部就班的传授马融的课程给他们,左氏春秋还有古文尚书,传授相关篇章以及释义,一板一眼,绝无差池,无懈可击。

    经学上的事情,经过那一场场令人震惊的辩论,已经没什么人会反驳袁树了,所以他怎么说,大家就怎么听。

    因为讲述的速度比较快,预定课程讲完之后,还有很多时间,袁树就开始整理思绪,准备进行自己的第一次有意义的讲学了。

    “古之圣贤的学问博大精深,字字珠玑,皆微言大义,这是吾辈需要严谨治学、谨慎对待的原因,不过我想问诸君一个问题,那就是,诸君是为了什么而来求学呢?”

    袁树突然问了这个问题,大家都有些愣神,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南阳人赵俊作为马氏弟子群体内最先对袁树产生好感的人,最先响应袁树的提问,站起了身子。

    “求学,自然是为了追圣贤之道,沐浴圣贤之遗泽,使之光耀汉土。”

    京兆人邵原也反应了过来,站起身子,大声开口。

    “求学,应当是为了学到治国安邦之术,辅佐君王,使天下安定。”

    东莱人戴化紧随其后站了起来。

    “求学,应当是为了背负天下人之任,铲除奸佞,荡平群贼,如此方不负先贤教诲。”

    有几个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也都相继站了起来表达自己的志向,无一例外都是些宏伟的理想,没有一个人表示自己求学是为了加官进爵。

    对此,袁树很不满意。

    “你们啊,我又不是师尊,我与你们一样,都是师尊的弟子,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罢了,你们却都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我不否认的确有人真心实意,但是,就没有一个人心里面认为读书求学是为了做官的吗?”

    方才还激情洋溢的场合一下子就变得寂静了起来,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你们不说,我心里也清楚,你们有不少人都是千里跋涉来求学,历经很多困难,才成为马氏弟子、门生,就没有一丝丝想法是为了自己?”

    袁树笑道:“我是不相信的,人皆有私心,皆有欲望,圣人尚且会犯错,又何况是凡人呢?在我看来,你们内心当中想着读书求学以求官途,实在是正常不过,一点也不奇怪。

    辛辛苦苦求学,不少人还是吃糠咽菜艰难度日,就没想过今后也能腰缠万贯奢侈享受?师尊出身豪门,如此奢侈度日,诸君就没有艳羡期待过?实话说,就连我都眼馋的紧!

    我还是出身汝南袁氏,阀阅高门,我尚且眼馋羡慕,更何况诸君?所以诸君,就算是说假话,也不能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很容易叫人看破,所以要我来说,吾辈求学所为的,只有四个字,很简单,成为圣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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