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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深谋

    既然做了,那就彻底。

    左梦庚并没有因为王徵的寻死寻活而手软。

    相反,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机会。

    与之相比,王徵与申氏的问题反而不是问题了。

    “葵心公,你实已入了歧途啊。”

    一句感慨,令王徵顾不得悲痛,愕然看来。

    “中恒何出此言?老夫一生躬守自持,勠力向善,做官、做人、做事不曾有半分恶念,何来歧途之说?”

    左梦庚可算是逮着机会了。

    “葵心公,你已献身于天主,可真?”

    王徵肃然起来,郑重道:“吾早已蒙天主感化,矢志不渝。”

    左梦庚突然发难。

    “那你又是做谁的官?”

    满场皆惊,所有人都被这惊奇的角度给弄懵了。

    信奉天主和做官有什么冲突吗?

    王徵微怒,抗声道:“老夫宦海沉浮数十载,兢兢业业,不曾有半点疏忽,虽百死亦无悔,又有何错?”

    他又哪里知道左梦庚的阴险?

    “敢问葵心公,以公之志,天主和君王,你如何选择?”

    王徵干瘦的身躯不禁摇晃了一下,一时间茫然无措。

    左梦庚的问题,他从未想过,甚至是连听亦不曾听过。

    或许这是第一次有人把中国的君王和西方的天主放在一起,让人们思考他们的关系。

    罗雅谷吓坏了,赶紧转圜道:“中恒,你有所不知。天主创造了世间万物,我们人类亦是天主的恩泽。这和人世间的帝王是不同的,不能一概而论。”

    左梦庚阴恻恻地看过去。

    “我中华帝王被称为天子,乃上天之子。罗先生,以你的解释来说, 我中华帝王是不如你们西方的天主了?”

    一股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 令罗雅谷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开口。

    他完全没有想到,左梦庚的提问竟如此恶毒。

    东方的帝王是怎么回事,他当然清楚。

    那就是将自己当成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权力生物, 除了虚无缥缈的上天, 要凌驾于所有人的头顶。

    敢说天主比天子更伟大、更厉害、更具权威,保证这人世间的天子能够让天主的信徒们血流成河。

    这也是教会在中国的土地上始终传播不顺利的一个原因。

    就是没有想到, 左梦庚会用这个角度, 来将王徵逼到了墙角。

    “葵心公,你在朝为官, 自当赤胆忠心、沐化君恩。可是你又另拜天主为圭臬, 则致君王于何地?”

    王徵被叱责的慌乱不堪,努力辩解道:“我等虽信奉天主,然亦忠心于朝廷,天地可鉴。”

    他根本就不知道, 左梦庚到底给他准备了多少爆炸性的东西。

    “在欧罗巴, 天主的仆人们, 也就是教会和教皇, 凌驾于所有国家的君王之上。对其生杀予夺, 肆无忌惮。敢问葵心公, 倘若天主教会令你舍弃君王, 只忠心于天主一人, 你又该如何抉择?”

    王徵傻了。

    他艰难地看向邓玉函、罗雅谷, 希望这两位能够为他解惑。

    可殊不知,邓玉函、罗雅谷也被震慑到了。

    只因左梦庚说的是事实, 在西方天主教会就是这么霸道,就是凌驾于所有的王权、国度之上。

    而这在东方, 则是根本不敢想象的。

    王徵曾是朝廷官员,而且观其所作所为, 称得上忠贞。

    原来的历史上,李自成攻陷西安, 请他出山做官, 他都宁可绝食而死。

    正因为这一点,被左梦庚抓住机会,用信仰和忠义的冲突,逼他认清现实, 扭转他的心意。

    王徵宛如落入了汪洋大海,狂风巨浪从四面八方呼啸着扑来, 似乎每一下都能将他埋葬。

    他挣扎不出, 努力寻求希望,终于看到了一抹希望的光。

    “玄扈公,您是我辈楷模,又是官场前辈,还请为晚辈指点迷津。”

    王徵寻上了徐光启。

    要说在中国名气最大的天主教徒,毫无疑问,肯定是徐光启。

    而且徐光启在官场的成就也是最高的, 毕竟做过阁臣。

    许多信奉天主的人, 无疑都是将他当成了标杆。

    王徵的困惑和纠结,在徐光启这里则完全不是问题。

    老人家一生风雨, 早已窥破迷障,高屋建瓴。

    “良甫,汝之身、汝之皮、汝之发肤五官、汝之言行学问、汝之精魄神识, 从何而来?”

    王徵不敢怠慢。

    “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学问精神,授之师长。”

    徐光启缓缓而道:“且不论身体发肤,亦或者学问精神,皆为我华夏烙印。此乃汝之根本,更是汝存立于世间之基。汝可明否?”

    徐光启就是在告诉他,不论你信奉什么教什么教,你的根本在中华,你就是一个华夏子孙。

    只要你明白了这一点,你就不会行差踏错,也就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徐光启开宗明义的话,惹得邓玉函和罗雅谷频频侧目。

    他们赫然发现, 竟然第一次了解徐光启的内心深处。

    这个原本被他们认为是教会最好的朋友、最好的信徒、最好的成果的人,想不到居然最终还是选择了他的故土。

    等等,他们似乎也不怎么信奉天主,为何去在乎这个呢?

    联想到自身的处境, 以及在这里悠游自在的生活, 邓玉函和罗雅谷明智地抛弃了不该有的心思。

    上帝和教会可不喜欢他们搞的学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将他们送进宗教裁判所。

    一想到那可怕的火刑,两个西洋“传教士”立刻决定,今天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听到。

    王徵备受震撼,陷入沉思。

    至于什么时候能够想通信仰和根基的关系,谁也不知道。但最起码经过了这一次,他终于不再提和申氏的和离问题了。

    如果按照徐光启的解释,虽然信奉天主,但既然生活于中华,自当要以本土伦理为主。

    因此在这里,拥有妾室并不是什么过错。

    天主要怪罪?

    天主到了这里,也得遵守这里的规矩。

    对于这些方面,徐光启可谓是门清。

    他本就对西方既学习又警戒,只是始终深藏于心底,只说给过最亲近的人听了。

    不过现在眼看着左梦庚的事业越做越大,根基渐稳,徐光启也就没有了那么多的顾虑。

    当然了,他这么开导王徵,除了是为此事定性之外,其实也是有深意的。

    老人家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左梦庚。

    这小家伙……

    将来可是要做皇帝的。

    左梦庚自然没有察觉到徐光启的深意,可他既然开了头,当然也要抛出自己的目的。

    “说起教会,我这里倒是也有一些见解。说出来,大家帮着参详一番。据我所知,教会发端于希伯来人,然希伯来人后来为大食人祖先所灭,原有的教义一分为三,各称正统。却不知,究竟谁才是正统?”

    场面一片寂静,无人能够回答。

    即便是徐光启和王徵,其实对于西方的宗教史也不甚了了。

    他们的宗教知识都是西方传教士传达给他们的,估计也没有哪个传教士会无聊地把“三家分耶”的故事讲给他们。

    那不是自找麻烦嘛。

    邓玉函和罗雅谷知道,但更加震惊于左梦庚连这种事都门清,直接就吓傻了。

    左梦庚却笑吟吟地步入正轨。

    “吾又观欧罗巴过往,得知曾经创造了光辉灿烂文明之大秦、希腊等国度,早已湮灭于历史长河,教会发源之地的历史,如今更是众说纷纭,难辨真伪。而纵观天下各地,唯有我中华,青史延续,绵绵不绝。论及史料之严谨、真实,当为天下之尊。邓先生、罗先生、葵心公,诸位早已身许天主,何不如立下宏愿,借我中华之史料,重新厘定教会之真伪呢?或许,今日教会之乱局,当可迎刃而解。”

    这一下,甭说邓玉函、罗雅谷和徐光启了。

    即便是身心受到了极大冲击的王徵都反应过来。

    这个年轻的领袖,居然要对西方的宗教进行重新解读。

    他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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